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詩語言的「輕文字重創意」趨向

(新世代詩人書寫特質.之三)
  語言是進化的,一個時代自有一個時代的語言,詩人日常生活所使用的語言與一般人並無二致,所謂「詩的語言」也只是做為一種文學的表現方式之一,它必然存在於某種現實基礎上(語言的社會性),及特定的語言系統內(例如華語、日語、英語或法語……)[1],當詩人日常生活所使用的辭彙不斷隨著新事物而增生時,流行性詞彙的加入再加上新世代閱讀習慣的改變,近幾年來,新世代詩人在語言上的特質,漸有口語化的現象。   就新詞彙伴隨新事物的增生而論,古典文學中的鹿盧(轆轤)、簾櫳、油壁車、糟糠……早已從詩人的現實生活中隱退,取而代之的可能是機械滑輪(或者衍生為水龍頭)、百葉窗、賓士、麥當勞……,或者一些流行語彙,像手機、簡訊、機車、簽唱會、下載……等等。如果要求今人將這些當代性語彙放入絕句、律詩的格律之中寫一首古典詩,自是顯得格格不入。如前所言,一個時代自有一個時代的語言,時代的語言如此,新世代詩人援用新詞彙是很自然的結果,而詩的形式也是根據內容的變化而變化,只是這一代的詩語言,在這些當代性語彙加入之後,語彙組合的結果,很多詩看來像分行之後的散文:在文法上,以往新詩跳躍性的語法,變得和散文的邏輯性語言相差無幾;新詩較重濃縮、壓縮的含蓄之美也減少了。但這麼說,並不代表新世代詩人書寫趨向在散文化之後,詩意和藝術性都已破壞殆盡,當我們進一步分析,仍可發現他們的詩意有的是建立在詩的戲劇性上面,有的建立的是輕淡的氛圍或流行曲風。但總的來說:「輕」文字、「重」創意,已然成為新世代詩人在語言方面的特質。所謂「輕」,是不事文字壓縮的、不承載忠孝仁義的、不求完整與繼承的,這個特質和前行代詩人喜好熔鑄前人(古典)意象的語言相比,更能看出世代間的差異。例如周夢蝶(1920—)〈行到水窮處〉[2]這首詩的前段:    行到水窮處    不見窮,不見水──    卻有一片幽香    冷冷在目,在耳,在衣。    你是源泉,    我是泉上的漣漪,    我們在冷冷之初,冷冷之終    相遇。像風與風眼之      乍醒。驚喜相窺    看你在我,我在你;    看你在上,在後在前在左右:    迴眸一笑便足成千古。 周夢蝶向王維(699-759)〈終南別業〉的「行到水窮處,坐看雲起時」取經,得之「行到水窮處/不見窮,不見水」。詩人的時空觀念隨著詩的節奏,一字一句頓出,非但是外在的節奏,更有空靈的聲音,如「你是源泉/我是泉上的漣漪」、「風與風眼之/乍醒。驚喜相窺 」,不必高昂,便有沉鬱之力將時間與空間一一拓展。於是乎,王維的「談笑無還期」,將周夢蝶推向了「迴眸一笑便足成千古」。   再者,我們看張錯(1943—)的〈叢菊──叢菊兩開他日淚〉[3]:    惟只有在每一個黃昏    在東籬的背後    靜靜觀看夕陽    ……     人生如寄的旅程裡,    必有一叢菊花追悔的念頭;    而人們酒後的談興中,    仍然逗留於──    楓林如何受創於夜露,    流下的眼淚,是菊花,    還是杜甫。 〈叢菊〉徵引杜甫(712 - 770)〈秋興〉第一首裡的「叢菊兩開他日淚」為副標題。「叢菊」的意象自「每一個黃昏/在東籬的背後/靜靜觀看夕陽」開始湧現,當叢菊「垂下眼淚」,張錯說「舊地重遊是心傷的」,一如杜甫的「孤舟一繫故園心」,抒發的是詩人面對人生幾度秋涼之後,回頭再望故園的飄泊抑鬱之感。於是詩人不免自心底發問:「流下的眼淚,是菊花/還是杜甫」。   在讀完古典氣息濃厚的作品之後,如果我們再讀到〈什麼樣的女孩喔〉[4]:    那個時候我功課爛得不得了所以總是輸給她    輸給她的還有青春的形狀和愛情的模樣    什麼樣的時代喔什麼樣的女孩    女孩喔總得有男人去追追    我在夏天全身燒起來的夜裡開始幻想她是一鍋冰仙草    仙草冰喔來買仙草冰喔校慶園遊會我們一起這樣向人群大喊    同學們當著我們的面竊竊私語她不好意思的樣子真有意思    啊她不是電影明星那樣美我早知道    只是顛倒眾生天天跟著她入戲 語言的落差,不單只是對古典的繼承與否,而是口語化的程度,以及之前論及的形式上與題材內容上的特質,讓我們能立即分辨出世代間的差異。   上例為六年級詩人作品,我們不用藉由前人經營過的意象去窺探文本所提供的情感公式,也不用從「客觀投影」(objective correlative )中找出文本所要抒發的情感,它是自給自足的一個系統,如果有什麼「典故」,也是出自詩人內心所存在(自我建構)的真理。又如這首篇名冗長的〈老師,這顆星球容不下一顆眼淚——航向21世紀的太空艙上,一滴眼淚都過於龐大〉:       蒼白的臉捻不亮血色的青春    寂寞指數是數不盡的白天黑夜……    呵,永遠    永遠猜不完4231    搞不清是非對錯    (中略)    青春是抽芽的犬齒,恣意散開    可星球竟只負載發育前的軀殼    老師,它容不下我們的一滴眼淚,一滴    孤獨而冷冽的清淚,您知道    堆砌的書本比水泥牆更厚    壓縮的心臟比眼淚更沉重……    (後略)[5] 此詩所謂的「這顆星球容不下一滴眼淚」就是出自作者內心所存在的真理,它建構在一艘(因升學壓力)白天與黑夜不分的太空船上面,也建構在一顆孤獨的星球上面,這顆星球只負載發育前的軀殼,容不下一滴過於龐大的眼淚。此詩的語言雖然沒有上一首來得清澈,但從詩題冗長的語法和動輒搬出星球、宇宙之類的辭彙也能識別出作者所從屬的世代。像文明記事、星座物語、異次元……等詞彙也是,對於遣用這些未知的時空,新世代詩人似乎擅於宣示「主權」。   詩的語言在走向口語化之後,對於「言外之意」不再那麼講究了,新世代詩人直接訴諸於字面的創意,產生的是另外一種詩趣,看似全無鍛字練句,卻又語出驚人,想像飛揚,往往有著「無理;而妙」、「反常;合道」、「出乎意外;入乎意中」的效果。筆者認為這種效果是在語言鬆綁、思力解放之後才獲致的,例如:    你打開冰箱    被一隻巨大的北極熊迎面撞上    你不痛卻    肚子餓    可是冰箱裡的食物都跟著大夥遷移了    只有一罐睡得太沉的啤酒沒被叫醒    結了冰動彈不得    一片巨大的遺忘橫在眼前    畫面太空了    你不得不從小時候的照片釋放那隻    常常被你騎著玩的雪橇狗 [6] 打開冰箱時「被一隻巨大的北極熊迎面撞上」,再再勾起我們孩提時,沒事喜歡開冰箱的那種冰涼感。如詩中所言「你不得不從小時候的照片釋放那隻/常常被你騎著玩的雪橇狗」,在這裡「雪橇狗」也是相當富有想像力的,它不知從何而來,乍看之下是超乎概念可以連結的(出乎意外),但確實帶來了沁涼的感覺(入乎意中)。   口語化的新世代詩人作品,也不全然都有散文般的明朗。有些作品在語言過於放縱之後,呈現的是破碎的語言,這些詩雖然也使用平白的口語,甚至是最新潮的流行語彙,但意象語(形象思維)自詩中完全被剝離,剩下的可能只是一堆概念,這些概念與概念之間缺乏聯繫,導致中心意旨很難寄寓其中。例如,這首題為《王子他爸的心情》[7]的網路詩:       有一種詩意    是融合的    好比打遠方過幾個太陽和地下道    閃身幾種惡意的語言    費勁找到的目的地    是熟悉且不厭倦的    我持起刷磨豆器的刷子    將半磅的咖啡氣味    在貓的鬍鬚周圍動作    寄望明早起我會躺在她迷人的咖啡臉旁    她還是橘色的一點也沒變咖啡色    讓你喜歡的搖樂團和爵士樂手同時表演    就像你是皇帝一樣    滿足 在本來就可以得到的東西    並且不得不殺掉某些人    喝了奶茶一定得嘴膩呀 一首詩如果語言活潑新鮮,對於拓寬語言使用的範圍是有建設性的。這首詩看似活潑亂跳,想像豐富,但「王子他爸的心情」讀到最後仍是一道謎題。非但「打遠方過幾個太陽和地下道」這樣的語言令人費解,詩中「我」、「你」、「她」的關係也相當錯亂,到了結尾「咖啡」更被「喝了奶茶一定得嘴膩呀」完全代換,可供思考之線索相當薄弱,讀者很難以過去的經驗或心靈活動來填補這段空白;「晦澀」的語言猶可稱之為詩,「無解」的「詩」是否也能稱之為詩呢?還是說,作者本來就無意向讀者靠攏。這類作品或有受到夏宇之影響,但往往未見其功,先蒙其害。夏宇的詩很多「內容都是殘缺不全的,都是一樁事件的一個細微局部,而且無法從中尋找出完整的結構與周延的情節」[8],呈現的是破碎支離的心理描寫,如果不是擅於奇想且又熟悉「跳接的剪輯手法」[9]的詩人,以同樣詭奇的操作法,失去中心意旨的結果恐將只是一場文字迷藏 。 註: [1]我們能夠使用無限的潛在言語,這些言語都是建立在有限的一些語詞和語法關係的基礎上。假如一個講話人沒有掌握到制約言語意義的語言系統,他當然就不能聽懂任何話。這一點對文學研究有著明顯的啟迪。也就是說,假如我們不知道他所使用的文學系統,任何文學言語、任何文學作品都不可能有任何意義。(參見羅伯特.休斯著、劉豫譯《文學結構主義》,桂冠圖書公司,1992,頁16-17) [2] 周夢蝶:〈行到水窮處〉見於齊邦媛主編之《中國現代文學選集》第一冊,台北,爾雅,1985,頁40-41。 [3] 張錯:〈叢菊──叢菊兩開他日淚〉,收於《飄泊者》,台北,書林,1994。 [4] 鯨向海〈什麼樣的女孩喔〉,見《通緝犯》,台北,木馬文化,2002,頁26。 [5] 曾琮琇〈老師,這顆星球容不下一顆眼淚——航向21世紀的太空艙上,一滴眼淚都過於龐大〉見《網路新詩紀——詩路2000詩選》,未來書城,2001,頁274-275。 [6] 林德俊〈冰原密室〉,發表於2003年2月3日《聯合報》副刊。 [7] 見www.one-poetry.com/phpbb2/viewtopic.php?t=3495,《壹詩歌》網路版「詩歌狂貼區」(按該網站所訂之版名),作者:喀而,28歲(按該版所示)。 [8] 參見林燿德《一九四九以後》,爾雅出版社,1986,頁133。 [9] 鍾玲認為在敘事方式上,夏宇也表現一些後現代的特色,即李歐塔所說的:「敘事的運作分散在一團團敘事語言因子的雲霧中——有敘事、也有直指,有約定俗成式的,也有描寫性的等等」,而夏宇的表現方式就有敘事、也有描寫,又有約定俗成的反諷手法、跳接的剪輯手法,及首尾銜接的架構。如果讀者熟悉了這種表現方式,則詩的意義與架構會明顯地浮現。(參見鍾玲〈夏宇的時代精神〉,《現代詩》復刊第13期,1988年12月,頁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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